文/李李公子

《周渔的火车》是内地文艺爱情电影里非常特别的一部，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这么多年国产爱情片里具有突破性意义的作品。

在镜头画面上，《周渔的火车》是除了王家卫以来，将唯美与撕裂，痛苦和挣扎，这些非常情绪化的元素展现得最好的爱情影片之一，很多人甚至可以为了不错过影片中每一帧的画面，而忍受其稍显拖沓的剧情；

在影片主题上，《周渔的火车》有着深刻并且多元化的表达，每个人都可以从中看到不一样的寓意，导演在这部影片中展现了充分的野心，每一个角度都值得去探索和讨论；

在内容展现上，《周渔的火车》前所未有地选取了不少情与欲、灵与肉的题材内容，这是搭乘了在当时那个时间段，审查尺度放宽的东风，但也是前所未有地突破了内地爱情电影的尺度，给当时的观众带了不小的震撼。

然而，一个更有意思的发现是：如果纵观新世纪以来，内地爱情电影的发展历程，就能看到，《周渔的火车》背后的意义决不仅限于此。在某种程度上，以《周渔的火车》为代表的一系列爱情影片是内地爱情文艺片的一个转折点，它们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也承担着展现女性心理与自我成长过程的责任。从本质上说，女性与爱情的纠葛，也是女性与时代的影射，我们在电影中成长，也在时代的奔腾中一路向前。

世纪之前的爱情电影，主基调仍然是家国情怀、社会制度、门第斗争，爱情是社会化的产物，女性的社会属性被强调

国内的第一部爱情电影是《庐山恋》，男女主人公一个是侨居美国的前国民党将军的女儿，一个是中共高干子弟。女主人公回到祖国的怀抱，两人在面对祖国的大好河山中互许终身，经历一番波折终成眷属，共建美好家园。

虽然《庐山恋》在当时而言已经具有一定的突破性意义，但从本质上而言，依然还不能说是完全的爱情片。与《庐山恋》同时期的还有《芙蓉镇》、《牧马人》等一大批优秀影片，这些影片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就是它们都拥有非常宏大而且正面的主题：家国情怀、社会现实、阶层斗争才是这些影片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

《庐山恋》里，有秀美的庐山景色和情侣携手共进，共同建设祖国的美好情怀；《牧马人》里，是广阔无垠的西北草原风光，以及男女主人公相互扶持，共同抵抗政治命运的相濡以沫；《芙蓉镇》里，描绘了朴实无华的小镇风貌，也蕴含着人们对身份、阶层以及近年历史的深刻回顾与反思。

在这些影片里面，虽然男女主人公都是以情侣出现，但爱情不是首要的表达，而是在宏大抒情、历史命运这样一些大基调之下的衍生物。在当时而言，女性的性别属性是相对含糊的，女性在爱情中的形象，基本上也是正直、善良、坚定等固化形象，我们难以在其中发现属于每一个女性所特有的、仅仅在情感世界中展现的性格特质。

而爱情更是退居二线，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本身往往并不存在根本矛盾，相反，他们需要克服的，是来自外界的客观条件。例如家族矛盾、历史命运、社会环境，而这些客观的外在条件，才是促成爱情的萌芽、发展、成熟的主要动力。

可以说，这种以克服外部矛盾为线索的电影就是上世纪爱情电影的一个主流。爱情本身是不存在对抗的，人们需要对抗的、需要通过爱情来折射的，是社会的客观条件、是生存的环境、是阻碍进步的思想观念。在某种程度上，爱情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属性，爱情的胜利，往往代表的是人性的胜利。

世纪初期，以《周渔的火车》为代表的一批文艺爱情电影，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开始迈向个人情感时代

从世纪开始，涌现出了一大批文艺爱情电影的佳作，包括《开往春天的地铁》、《恋爱中的宝贝》、《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绿茶》等等。

之所以称它们为佳作，不代表这些影片在内容和技巧上非常成熟，达到了优质的水准。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一批影片并不成熟，才反而显得真诚而且优质。这种不成熟，正是当时电影市场百花齐放的侧面表现：一大批优秀的创作者在一个崭新的时代环境下，开始不断地探索、开拓、试验，他们有着蓬勃的表达欲，期望找到属于当时社会环境最贴切的临摹。

与上个世纪的爱情电影最大的不同，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爱情发展的主要动力已经不再来源于外部客观条件，而来源于爱情自身，矛盾已经开始由内向外勃发。

《周渔的火车》就是其中一个非常典型的代表作。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叫周渔的女人，因为一次偶遇，爱上了远在另一个城市的诗人陈清。于是，为了心中的爱情，她每周两次乘坐火车去到三清市与陈清见面。在这无休止的奔波中，她和陈清的爱情出现了裂缝，与此同时，也是因为这漫长的奔波，她在火车上意外结识了没什么文化的兽医张强，张强对周渔一见钟情。周渔不知道如何抉择，陷入痛苦的境地，而这来来回回永无止境的火车，也象征着她的内心世界——永远在路上，永远在寻觅，永远没有终点。

在这部影片中，我们可以发现，这一段爱情故事里，没有一丝一毫来自外部的客观阻力，既没有家族争斗，也没有现实的桎梏，整部影片向几个齿轮互相咬合，不停转动，而提供这种转动的动力的，不是别的，正是女主人公周渔内心里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和对自我的苦苦探寻，是周渔、陈清、张强三者之间此消彼长、互为依靠的精神力量。

而以《周渔的火车》为代表的的这一批影片之所以称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承上”，它们以强有力的辨识度区别了上个世纪的爱情影片，完成了爱情动力由“外”到“内”的转变；“启下”，它们称得上是内地最后一批兼顾文艺与爱情的双重表达的电影作品，因为再往后的爱情影片，已经彻底进入了商业化时代，女性与爱情的关系，已经不是“内外之别”，而是“取舍之别”。

更靠近现在的一些有影响力的爱情电影，例如《失恋天》、《非诚勿扰》、《单身男女》等，都展现的是女性在大都市背景下，对爱情的态度：她们对爱情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认知，她们可以选择要爱情，也可以选择不要爱情，爱情是她们生活里自我反思的途径，是促进女性自我完善、自我成长的工具之一，爱情从这里开始，已经“走下神坛”。

女性与爱情，女性与时代，终究是一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合唱

以《周渔的火车》一系列影片为分界线，往上，是爱情退居幕后，女性甘当配角的情感观为主流；往下，是情感为个人生活服务，女性要在爱情里掌握主导权的情感观为主流。

同样，以从年代末到世纪初为分界线，往上，是社会属性放大、客观外在条件大过个人情感的时代；往下，是改革开放以后，西方意识涌入，社会变革急剧发展，商业社会快速成型的时代。

女性与爱情，女性与时代，终究是一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合唱，每个人都无法摆脱时代刻画在身上的烙印。女性对爱情的挣扎与思考，也同样是时代对于女性的馈赠和反哺。

再次回到电影本身，《周渔的火车》里，同样将这样一种复杂关系浓缩在一部分钟的影片里，以周渔为中介，穿插起了两个不同的时代象征。

周渔的爱人陈清，生活在一个名叫“重阳”的古香古色的小城，家门口是高高低低的台阶，从事与书有关的工作，热爱写诗，他给爱人的礼物也是诗歌。说不清周渔因为他是陈清而爱上他，还是因为他是一个浪漫的诗人而爱上他。

“诗”是什么？海德格尔曾说过：我们要在地球上，在我们的将来，期待着一种“诗意的栖居”。

诗歌是浪漫，是梦境，但同时也是模糊的，是脆弱的。在工业革命和商业时代没有入侵的时候，诗歌可以自得其乐，远离尘嚣。可一旦社会结构发生颠覆性变化，诗歌所象征的农业文明，就必要需要作出退让和妥协。

陈清退让了，因为他的世界不再单一，周渔和张强出现了。如果说在瓷器厂工作的周渔象征着工业时代的到来，那么没有什么文化，但处事风格强势的张强则代表着商业时代的大势所趋。

工业时代本身就是农业时代的承接者，因此周渔和陈清之间能有一段和平共处的磨合期；张强的出现，则让在长年累月的奔波中感到疲惫的周渔，找到了另一种归宿感，她心中的天平很快失衡。往前，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追寻的爱情理想，往后，是能承接她的疲惫的现实栖息地。

正因为时代是由不得个人选择的，导演在面对这样的境况，也同样无法抉择。他知道未来不可抗拒，却又不愿意舍弃在影片中以“仙湖”来比喻的原始理想，因此，他只有安排周渔永远地停留在了火车上，火车来来往往在两个男人之间穿梭，也在两个时代之间穿梭。影片把最终的答案留给了时间，给予了观众无尽的想象空间，但是要知道，时间永远没有过去式，“时代的车轮总在滚滚向前”，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精彩与美好。

结语

为什么把年代末到世纪初这个时间段的爱情电影称之为“文艺爱情电影”，是因为这个时期的爱情影片是兼顾了很私密的情绪表达与爱情表现的。

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国内在这个时期，社会结构急剧变化，大都市文化成型不久，人们的内心还处于一种挣扎和矛盾之中，因此这个时期的爱情电影文艺感特别强。

到今天，第一轮社会革新已经完成，女性们已经从那样一种拧巴和迷茫之中走了出来，大范围地参与到了商业时代之中，现在的女性更加独立，不仅是经济独立，精神上也愈加独立，对爱情也有了更加多元化的态度。

因此，现如今的爱情电影更多了干脆利落的商业氛围，而少了那些精神上的自我挖掘和追逐。当然这并不能说不好，相反这正是女性在时代变换中的进步与觉醒。

不能说现在的女性已经不相信爱情，而是她们更加理性，更加自我，对待爱情，她们已经懂得不再将自己局限于情爱之中。这个世界如此广阔，还有更多的事情值得女性们去追寻：爱情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从女性角度而言，电影有时候就是这样诚实，它记录着我们一路以来的情感变化，也通过女性与爱情的关系记载着时代的变迁。我们可以看到，这一路走来，女性在情感历程中有着越来越成熟的表现，在对人生观和自我成长上也有着越来越强大的理解，正是这种变化，展现着一种强大的“她力量”，见证者女性在时代的浪潮的冲刷下，越来越自信，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