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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没有儿子，俺娘姊妹三个，她最大，下面有两个妹妹。

因此，我有两个姨。

小姨跟俺娘差了十几岁，在娘家时，她是全家人的宝贝疙瘩。

家里养活三个闺女不容易，但姥姥和姥爷没把日子过成一锅粥。

为啥？

因为俺姥爷有一手绝活——吹唢呐。

方圆十里的红白喜事，人家都点名要他过去，吃上几顿饱饭，还能挣点零花钱。

靠着这把唢呐，姥爷硬是把三个闺女拉扯大，家里比一般人家还殷实些。

我小时候常去姥爷家跑，小姨大我十一岁，总爱带着我疯玩。

在我眼里，她就是天底下最美最温柔的女孩子。

等我七岁了，小姨刚好十八岁，出落得像朵水灵灵的花。

她那漂亮劲儿，让我都自卑了，天天想着：-

啥时候俺也能像小姨这么好看？-

村里人都说，小姨这模样，将来肯定嫁个出息的小伙儿，生俩好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谁能想到，老天爷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那年夏天，热得地上冒烟，伏天里旱得玉米叶子都卷了边。

姥爷出门行事儿，响器班找他去吹唢呐，但他没带徒弟吴章成。

为啥？

吴章成那会儿后背上长了火疖子，一用力就钻心疼。

姥爷疼他，让他歇家里头。

轮到俺家浇地，姥姥和吴章成去地里忙活了。

小姨自个儿留在家院子，枣树底下铺了凉席，摇着荷叶扇打瞌睡。

这一睡，可坏事儿了。

她被人绑了脚，脸上捂了条汗腥味的破毛巾，欺负得无声无息。

那是啥感觉？

天塌了。

小姨寻死觅活整整四次，跳河、跳井、扎水缸，一回回闹得全家鸡飞狗跳。

好在老天可怜见，都给她救回来了。

姥姥和姥爷心疼得肝肠寸断，不敢对外乱嚷。

姥姥偷偷怀疑吴章成，因为她在地里浇玉米时，吴章成有阵子不知去哪儿。

姥爷压根不信，但还是问了吴章成。

他呀，就是个闷葫芦，光摇脑袋不说话。

姥姥憋不住，叫上俺娘、俺爹、二姨和二姨夫，一大家子围着吴章成问话。

他憋红了脸，还是一声不吭。

屋里吵得俺害怕，俺溜到院子里透气。

这一眼不要紧，正瞧见小姨在屋里悬着脖子吊着，像根枯树枝。

俺嗓子眼儿一紧，尖声叫唤开来。

大伙冲进去，把小姨抱下来，好歹又捡回条命。

她瘫在床上，嘴里就念叨：-别救俺了，俺不想活了！-

这当口，吴章成-扑通-跪在姥姥面前，吐了一句：-那晚的人，是俺。

-

这话一落，屋里炸了锅。

俺爹、二姨夫几个扑上去捶他，打得他两次昏死过去。

可他没吭一声，更没还手。

姥爷沉着脸进屋，说出句惊爆话：-这事儿不能嚷嚷，家丑不外扬。

既然他干的，就得负责——娶了俺闺女，陪她一辈子。

-

大家伙儿都听傻了：这不是瞎胡闹吗？

姥爷就一句话定了板：-俺闺女不能再寻死，吴章成干的事，就得他来圆。

-

腊月里准备完婚的吴章成，愣是退了订婚那姑娘，当上了俺姥爷家的上门女婿。

小姨恨得牙根痒，打新婚那天起，就没让他进过房门。

半句闲话也不说，还动不动犯疯病，骂咧咧的。

俺娘和二姨以前疼他，现在也没好脸色。

只有吴章成还那样，低头做活儿，啥时候都一声不吭。

姥姥病了，他第一个背着上医院；姥爷老了，他抢着端茶倒水。

俺娘背后嘀咕：-要不是那档子丑事，他真配得上全家的敬重。

-

这一晃，二十年飞似的过去，俺从七岁小丫头嫁人当了媳妇。

吴章成也从十八岁小伙熬成了三十八岁的汉子，天天守着姥爷家大门。

姥爷病重那会儿，躺在床上直喘气，家里人全守着。

他看着角落里坐着的吴章成，招了招手。

吴章成挪过去，小姨立马撇过脸去。

姥爷叹口气，沙哑声说出来：-闺女，那个人，不是他。

-

屋里死寂一片，小姨眼睛瞪得溜圆。

姥爷接着说：-你寻死觅活的，谁能夜夜看着？俺求你师姐夫认了，好让你别疑心，好让你活。

-

-俺没想到，你恨了他半辈子。

-

娘和二姨大眼瞪小眼，爹和二姨夫下巴差点掉地上。

小姨疯了似的扑向吴章成，一把撕开他布衫，往他腰上摸。

摸了半天，她浑身哆嗦，泪水-哗-地涌出来：-疤呢？俺摸过那人腰上的烫疤，你咋没？-

-不是你，为啥认这黑锅？-

吴章成闷着头，挤出一句：-当年拜师一个头磕下，他就是俺爹。

爹不想你死，俺就应了。

-

就这四个字-俺就应了-，他背了二十年委屈。

姥爷吃力地补话：-俺们怕啊，说出真相，你会钻牛角尖找人，疯得更厉害。

-

-俺不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讲，因为他答应过俺。

-

两天后，姥爷咽气了。

吴章成披麻戴孝，孝子送殡，一步一步把他-爹-送走。

姥爷没儿子，他愣是靠忠厚，成了这家的顶梁柱。

出殡那刻，姥爷把小姨的手塞进吴章成手里。

小姨没躲闪，光点着头。

几个月后，俺去姥爷家串门，眼珠子差点惊掉——小姨不疯了！

她重新打扮得像十八岁，拉着吴章成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喜宴。

那年，小姨三十八岁，吴章成三十八岁。

院子里枣树飘花，一阵风吹过，落在他胸口。

小姨眼瞅着泪花花，吴章成那头一低，一滴豆大泪珠砸地上，-啪嗒-一声闷响。

俺心里忽然透亮：这对-夫妻-的真情，总算从一声呜咽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