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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了再结婚_电视剧_高清完整版视频在线观看

feilongw 2025-08-01 01:25 9 浏览

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不折腾了,这婚不闹着离了。

成婚后第三载,谢之舟恋上了别的女子。

他欲让我点头,将那女子以平妻之名迎入府中。

我既未哭泣亦未吵闹,只向他求一事:「你休了我吧。」

谢之舟却恼怒起来:「你若踏出府门,世人定会认为是她赶走了正妻,是我移情别恋所致!」

「沈婳,你这是想令她遭受诟病,使我颜面尽失!」

于是,我被他囚禁了十几载,最终难以忍受折磨,自缢身亡。

再睁眼时,我竟重生回谢之舟前来提亲之日。

少年双眸弯成月牙,满是欢喜:

「婳婳,你愿嫁给我否?」

岁月悠悠,然爱情转瞬即逝。

谢之舟啊,此次我不愿选择你了。


清醒过来时,众人皆望着我。

聘礼一抬又一抬,摆满了整个庭院,谢之舟正含笑问道:「婳婳,你是否愿嫁给我?」

浑身上下,尽是欢喜之情。

我失神良久,才惊觉自己重生了。

此时的谢之舟年仅十八,虽说双亲早逝,但家中仍有受封诰命的祖母,亦有与平南王以兄弟相待、将他视如己出的圣上。

可他却偏偏钟情于我这双亲俱亡的孤女,不顾众人反对,退掉与丞相小女的婚约,前来向我提亲。

彼时,他爱我至深,视我为世间绝美之景、天上璀璨星月,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但不过短短三年罢了。

此刻的谢之舟怎会料到,仅仅三年,他就会彻底厌倦我,转而爱上另一女子。

恰巧,那女子正是曾被他退婚的丞相幺女。

当年丞相被抄家,男子被流放,女子被贬为庶民,顾朝芙遂开始经商,凭一己之力养活家中数十口女眷。

她风姿卓越,令谢之舟一见倾心,也使他的悔意如同疯长的藤蔓肆意蔓延。

他愈发看不惯我,每于床榻之上,总是蒙住我的脸,发狂般呼喊顾朝芙的名字。

一夜又一夜,我备受折磨,痛苦不堪。

直至顾朝芙被他打动,愿以平妻身份入府。

我主动请求下堂,却被他抬手扇在脸上:「沈婳,你若走出府门,世人只会说她逼走正妻,说我移情别恋!」

「你这是要让平南王府声名扫地,让她遭受非议!」

他让我以自己的名义,将顾朝芙迎入府中。

自那以后,京城之人皆以为是正妻沈婳无法生育自觉愧疚,以自杀要挟谢之舟娶平妻,他深爱我才勉强应允。

无人知晓,原本我已有身孕,是谢之舟强行给我灌下落子汤。

那日他所说的话,我永生难忘。

「沈婳,你需明白,论及家世,你我本就云泥之别。

况且不管是正妻之位还是这王府的长子,本就应属于朝芙及其孩子,如今她屈尊做平妻,已是给足你颜面。」

「故而这府中的长子,必须是我与朝芙之子。」

羞辱、折磨、暗无天日,我在这样的境遇下,苦苦支撑了十载。

最终,在他与顾朝芙第三个孩子的百日宴当日,我吊死在房梁之上。

「婳婳,你愿嫁给我否?」

遥远的思绪,被谢之舟再次问询打断。

「你这丫头,发什么呆呢!」身后的姨母推了我一把。

爹娘遭强盗杀害后,我便来到京城投奔姨母,在陈家混吃混喝多年。

谢之舟是陈家的机遇,只要我嫁出去,他们便可凭借谢之舟世子的身份,为表弟的仕途开辟道路。

我深知,倘若今日拒绝谢之舟的提亲,往后恐怕再无容身之所。

但,那又怎样呢?

「我不愿。」

话毕,满座皆惊。

同样的苦难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谢之舟,你我之间,不如就此决然斩断。

我凝视着他,字句坚定:「世子殿下……」

「我,沈婳,不愿嫁给你。」

谢之舟满脸的欢喜,瞬间凝固。

他身躯颤抖着朝我靠近,仅半步就被我躲开。

「婳婳。」他难以置信,苦笑一声:「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嫁给你。」

「那你想嫁给谁!」他近乎怒吼:「除我之外,你还想嫁给谁,又能嫁给谁!」

我还能嫁给谁……

前世他也曾这般质问。

我屡次提出和离,他就一次次将我压在床上,掐住我的脖颈问我:「离开我,还有谁会要你。」

「无父无母,身子又已不洁。」

「沈婳,会有人愿意接纳你吗?」

如今,场景重现。

令我瘫倒在地。

他眼神一黯,似是意识到自己言语过重伤害到我。

他跪在我面前,猛地将我揽入怀中。

「对不起,婳婳,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肯嫁给我,一时气愤才言辞过激……」

我忍不住落泪。

此时的谢之舟,原来还是会哄我的呀。

「谢之舟。」我泣不成声,回答了前世未曾回应之事。

「我的后半辈子,哪怕不得善终,或者孤独终老。」

「总归,不能是嫁给你。」

他身体僵硬地松开我,那滴泪直接落在手上,灼痛难忍。

他说:「我不信!」

「你曾言,今生别无所求,唯愿做我的妻子。」

「说出的话,怎能反悔。」

说着,他像是突然记起某事:「婳婳,是不是有人逼迫你?是圣上,还是祖母?」

「你莫怕,你只管站在我身后,无人会伤害你……」

可是谢之舟,伤害我的人,正是你啊。

我曾将一切托付于你,站在你身后,听信你守护我一生的诺言。

最终,却是你转身,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久久注视着他,没有作答。

他却认定我是受人胁迫。

他让我等他,说他要去找圣上和祖母问个明白。

仿若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紧紧攥着这丝希望,踉跄着奔出府去。

却又在门口猛然停下,把聚集在外面围观的人全部驱散。

「若有谁敢出去拿今日之事在背后搬弄是非、造谣污蔑沈姑娘,我谢之舟绝不轻饶!」

此时此刻,最狼狈之人,分明是他。

但他依然竭尽全力,将我严密保护在身后。

这就是谢之舟啊。

十八岁的、满心满眼里只有我的谢之舟。


谢之舟离去之后,姨母将我关进柴房。

瞧今日这般情形,她明白儿子的仕途大概是无望了。

她吩咐下人不许给我送饭,让我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

我确实思虑颇多。

想着我要离开京城,返回故乡,思考日后依靠何种营生度日,如何安度余生。

虽然前途未卜,但庆幸此世终于能够摆脱如同笼中鸟般被折断羽翼的命运。

只是这份欣喜,随着一天天的滴水未进而逐渐微弱。

我饿得几近昏厥,也不知过了几日,我睁眼便看到了谢之舟。

他跌跌撞撞跑来,跪在我身旁,把温热的水喂进我嘴里,嗓音沙哑得厉害:「他们怎敢如此对你!」

「婳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我来迟了。」

明明是我让他沦为笑柄,他却称是自己的过错。

少年的爱炽热浓烈,令我眼眶骤然泛红。

我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触摸他的眉眼,却在半途硬生生止住。

沈婳啊沈婳,你难道又为他心动了吗?

真是执迷不悟……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将自己的身子慢慢挪到柴火垛上,闭眼佯装入睡。

屋内安静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

然而一阵香气飘来,我睁眼便看到他拿着一块栗子糕伸到我眼前:「我排了很久的队,特意为你买的。」

「婳婳,不进食的话,会饿坏身子的。」

我扭头,不予回应。

他也不着急,只是挪到我身边,自顾自地诉说起来。

「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时,这家店刚刚开张,那时我爹娘战死,我不愿回府面对哭丧,便整日在街上闲逛。」

「祖母知晓我内心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哄我,听人说吃甜食或许能改善心情,于是几乎将店里的糕点买光,哪晓得竟被我全部洒落在大街上。」

「府中的人不敢规劝我,陌生人又视我为疯子,没一个肯靠近我。」

「唯有你,婳婳,你跟在我身后,我扔一个你捡一个,然后全都塞进嘴里吃光……」

他这般讲述着,忽然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想吃栗子糕,能不能先扔那个?」

我怎会忘却呢?

那时的我混在流民队伍之中,长途跋涉来到京城,感觉自己即将饿死之际,突然看见有个傻瓜在扔点心,想都没想就跑去捡了。

等稍微吃饱一些,便大胆地提出要求。

「能先扔那个栗子糕吗?」

然后他将一块栗子糕塞到我手里,嘲讽道:「你可知,这是我祖母怕我伤心才买来给我的。」

我边吃边问:「你为何……伤心……?」

「我爹娘去世了。」

我头也未抬:「谁不是呢?」

遥远的回忆,令我沉浸良久。

身旁的谢之舟突然靠在我身上,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

「婳婳,我思来想去都想不通,是什么致使你不愿嫁给我了?」

这一次,我没有躲避他。

只是轻轻叹息,说道:「是你,谢之舟……」

「是你,让我不再喜欢你了。」

他身体剧烈颤抖:「你爱上别人了吗?」

我懒得再作解释。

「你说是,那便是吧。」


我被姨母释放出来。

她这么做的缘由,自然是因为谢之舟。

今日是他生辰,平南王府设宴请了京中众多年轻男女参加。

我大致能猜出他邀请我的意图。

自从那天我说我爱上别人后,他讲过:「沈婳,我不会相信的。」

但实际上,他信了。

所以才如此大费周章,几乎把所有可能与我相识的男子都请到王府赴宴。

并且威胁姨夫,若今日看不到我,就彻底断绝他陈家男儿的仕途之路。

我到达之时,宴席已经开场片刻,此时宾客们正在男女搭配进行投壶比赛。

谢之舟端坐在主位,静静地凝视着我。

看到所有人都找到伙伴,他们聚在一起,对着形单影只的我指指点点:「她怎么有脸来的?」

「一个没爹没娘的乡下丫头,心气高得连世子都看不上,难道还想嫁给太子不成?」

我心中泛起酸涩,远远望向谢之舟,见他因我无人问津而愉悦地嘴角上扬,最后起身朝我走来。

那身影将我完全笼罩,他似心情颇佳地轻笑一声:「婳婳,你骗我。」

「这京城之中,除我之外,你根本没有熟人,更别谈爱上什么人了。」

「所以别再胡闹了,好吗?」

「谁说我家婳婳没有熟人?」一道傲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使得谢之舟的笑容戛然而止……

我转身,看向来人。

只见他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将手中的箭矢递到我面前:「这么多年过去,婳婳莫不是把我忘了?」

他佯装伤心地叹口气:「既如此,我便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薛名誉,与婳婳一样,都是澜州府之人。」

「巧合的是,曾经我们住在同一条街。」

「更为巧合的是,婳婳出生时,我见过,婳婳学走路时,我也见过,婳婳上学堂时,我同样见……」

我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那喋喋不休的话语,也就此被截断在他口中。

我几乎是呜咽着,将头埋入他怀中,唤了一声。

「薛二哥哥……」

进京之前,除了我的爹娘,薛誉在我生活里出现的频次是最多的。

他比我大五岁,是住在我家那条街上薛家的次子,他家经营着武馆。

我爹是个秀才,擅长文墨却不通武艺,而薛誉他们全家都是舞刀弄枪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我和他真正变得亲近,是源于他爹想让他跟着我爹学认字。

不过,他没学多少字儿,反倒整天拉着我比划招式。

他说世道混乱,女子认不认字不要紧,学会武术才能保护自己。

从有记忆起,他就陪伴着我,历经了百花盛开的美景,也熬过了白雪皑皑的严冬,如此一年又一年。

直到那年春天,他报名参军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轻轻拍着我的脑袋,安抚着因不舍而哭成泪人的我:

“婳婳,你可得好好算着日子,等你要出嫁的时候,我就回来啦。”我带着哭腔问他:“要是我嫁不出去可咋办呢?”

他笑着回答:“那没办法,只能便宜我喽。”

可是我没等到他回来。在他走了仅仅半月之后,我的爹娘就被强盗杀害了。

于是,我动身前往京城投奔姨母,一路上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他曾经无数次说过的话:

“如今这世道乱得很,女子唯有学武才能保护自己。”

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婳婳果然没能嫁出去呢。”薛誉把我拉开,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看向我身后的谢之舟。“看来是真的,想便宜我啊。”

他的语调像是在打趣,但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他双手并用也擦不完我的泪水。

他并不知道,在前世的这个时候,我们并未相见。

自从他参军之后,我们仅有的一次碰面,是在谢之舟将顾朝芙迎娶进府中的第五年。

当时皇上举办寿宴,谢之舟带着我参加,就这样,时隔十几年,我在宴席上看到了他。

谢之舟在外向来滴水不漏,他给我添茶、夹菜,一声声唤着我夫人,所以众人都认定顾朝芙进府做平妻是我这个正妻的意愿,这也让薛誉误以为我过得很不错。

我们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就返回边疆了,最后战死沙场。

我记不清过了多少年,只记得有个断了腿的士兵找到了我,说是已逝薛将军的手下。

他递给我一封信,那是薛誉写给我的遗书。

简单的一行字,却让我泣不成声:“婳婳,下辈子,也便宜便宜我吧。”


我拉着薛誉,不管是谁的生辰,也不在乎谁的仕途,朝着平南王府外就走。结果却被谢之舟叫住。

“你喜欢他?”

我微微叹了口气,朝谢之舟走近了一小步。

然后在他突然充满惊喜的目光中,把挂在我腰间他送我的定情玉佩拿出来递到他面前:

“这个玉佩还给你。”

“谢之舟,从今往后,咱们两清了。”

就如同他前世所说,他身边的那个人本来就不该是我。

有些人之间的缘分是难以斩断的,三年之后,他会遇见顾朝芙,只一眼便仿若万年。他很快就会忘掉我。

我走得很快,却又毫无目的地。

反而是薛誉拉住了我,在一家馄饨馆前坐了下来。

他跟我讲起他来到京城的缘由。

他们与蛮族作战的时候,太子殿下亲自出征却被敌方生擒,薛誉英勇无畏地冲进敌营把太子解救出来,还斩杀了一名敌军将领,因此被圣上召到京城接受赏赐。

“赏赐了吗?”

“赏什么呢?”

“是圣上直接赏赐,还是可以自己提要求?”

薛誉被我逗笑了。他屈起手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头:“问这么多,搞得像我的小媳妇似的。”

“薛二哥哥,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那我也认真回答你。”

“今晚进宫接受封赏,具体赏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好像可以自己提要求。”

“所以,如果可以提要求的话,婳婳希望我要什么呢?”

他眯着眼笑着,似乎很期待我说出的答案。他不知道我心里希望的是,他不要死去。

“薛二哥哥,我爹娘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能不能求你,不要去死?”

“我怎么会死呢?”他满不在乎地说,“我还得看着你出嫁呢……”

出嫁啊,我想我大概不会再嫁人了。

我低头吃着馄饨,眼泪都掉进碗里了。近乎哀求地对他说:

“我想回澜州了。”

“你要是愿意的话,能和我一起回澜州吗?”

“好。”他什么都没多问,只是专注地看着我,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

“咱们,一起回家。”


我和薛誉分开走,他进宫接受赏赐,我慢悠悠地返回陈府。

谢之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坐在府外的台阶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不想和他说话,可是府门紧闭,我敲了好久,都没人应答。我只好坐到一旁,叹了口气。

“谢之舟,我们之间的事,很难说清楚。”

该怎么跟你说呢?又怎样才能让你相信,后来你那般厌弃我,恶语相向,你逼我打掉我们唯一的孩子,把我当成你人生中最厌恶的存在,如同蚊子血、白米粒般碍眼……

就算说出来,谁会相信呢?甚至现在这样看着你,连我自己都在怀疑,那是不是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他却突然冷笑一声。

“说不清楚就不说了。”

谢之舟抬起头,毫无征兆地把我拽进怀里。我好像闻到了某种气味,它们一下子冲进鼻子里,让我根本无法思考。

最后,只听到他轻声说道:“婳婳只要记住,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屋里灯火明亮。

这个房间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前世囚禁了我几十年的地方,还有我正躺着的这张床,每次他和顾朝芙闹矛盾的时候,这里就成了他羞辱我的地方。

我觉得一阵恶心,这种感觉怎么也止不住。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却依旧动弹不得。是谢之舟给我下了药。

他把我扶起来,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把碎发拨到耳后。

“婳婳,我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家世、身份、地位……哪一点值得你喜欢?”

我却笑了。我曾经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家世和地位都不重要。

但是前世谢之舟爱上顾朝芙的时候,用我的家世和地位来羞辱我,今生他拿自己和薛誉比较的时候,比较的也是家世和地位……

原来在爱人之间,最无关紧要的就是爱。

“谢之舟……”

我只挪动了一点点,轻轻握住他垂在我身旁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轻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有了孩子,孩子会长什么样?是更像你,还是更像我呢?”

他猛地抬起头,激动地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哭又像是笑:

“我想过无数次,我想我们的孩子啊,一定长得像婳婳一样好看。”

我却摇了摇头:“他不好看。”

“他变成了一摊血水,就在这张床上,把被褥都染红了。”

“那个时候,你皱着眉头,满脸嫌弃,迫不及待地让人连孩子带被褥一起烧掉。”

谢之舟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松开我,眼里满是惊愕: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这样?”

“你是做噩梦了吧,婳婳,梦都是假的,不能当真。”

梦虽然是假的,但那偏偏不是梦啊。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他因为我的话也放松了警惕。

我抽出藏在袖子里的簪子,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在他侧身躲避的瞬间,我趁机逃脱了他的掌控。

我拼命往门外跑,可是刚迈进院子一步,就又被他抓住扛在了肩上。

门被他用力关上,他把我扔在床上,扑了上来。

“婳婳倒是提醒我了。”

“有了孩子,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对不对?”

我想我是把谢之舟彻底逼急了。

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

就在这时,门被人撞开了,薛誉提着剑冲了进来。

他一脚把身上的谢之舟踢翻在地,那锋利的剑刃距离谢之舟的脖子只差半寸。

我抱着自己的身体,哭着喊道:“薛二哥哥。”

“带我回家吧。”

剑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他走过来把我背在背上。

临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谢之舟突然笑了一声:“沈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找不到答案。他不知道,今生他依然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只不过,那些错误带来的痛苦,不会再降临到我身上了。


薛誉背着我越走越远,那些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都变成了叹息。

反而是我先开了口。

“圣上赏了薛二哥哥什么呀?”

他被我弄得有些生气,开始瞎说起来。

“赏了我万贯家财,一车的姑娘,还赐了府邸,让我一年娶十个,三年就能子孙满堂啦。”

我应了一声:“哦。”

“那可不就把你掏空了嘛。”

我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他也就不再开玩笑,认真起来和我说道:“圣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我有个心仪的姑娘正在家里等着我呢,于是圣上就封我做澜州府的都尉,半个月之后就要离京赴任。”

他浅笑着向我抱怨:“我都说了我有个喜欢的姑娘,他应该直接把那姑娘赐婚给我才对呀,给我这个官职有什么用呢!”

“婳婳,你说咱们圣上是不是脑子有点笨呢?”

“我看是你只知道舞刀弄枪,连话都不会说。”

我伸手,捂住他那张满是大逆不道话语的嘴:

“你都说了人家姑娘在等你,等着就说明两情相悦呀,既然都两情相悦了圣上何必再多此一举赐婚呢?”

“你有空还是多读点书吧。”

他半带笑意地低哼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真的是,两情相悦吗?”

那声音透过我的手心传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叩击着我的内心。

我把手收了回来,不再说话。

爱情这个东西,大概是世上最虚幻渺茫的事物了。

它能让你瞬间拥有仿佛得到全世界般的幸福,也能让你刹那间失去一切,从而半辈子都孤苦伶仃。

爱或者不爱,全由对方决定,我根本做不了主。

这场对话,就这么在我的沉默中草草结束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薛誉忙活着赴任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而我尝试着和姨母达成一个协议,她同意我回澜州府,我每年给她寄一次银钱,当作偿还这些年在她这儿的花费。

她本就没打算再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既然我愿意还钱,她也算没亏。

一切安排好之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抱着爹娘的牌位,登上了回澜州的马车。

薛誉坐在我对面,喃喃自语道:“今天天气真好。”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掀起帘子向外看,意外地看到了站在一个首饰摊前的谢之舟。

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正拿着两支簪子问摊主:

“如果是用来向心上人赔礼道歉的话,哪一支更好呢?”摊主眯着眼,乐呵呵地回答:“既然是赔礼道歉,关键是心意,要不公子两支都买下?”

他听从了摊主的建议,付了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两支簪子放在胸口,转身朝着陈府的方向走去。

薛誉问我:“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没有人记得,今天原本是我和谢之舟成亲的日子。

就在这样一个好日子里,他以前敲锣打鼓地把我娶进家门,那模样得意得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可是他的爱太短暂了,短暂得宛如一场梦。

我放下帘子,摇了摇头:“不用了。”

谢之舟。

这一分别,山高路远,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我拿着薛誉借给我的银子,在澜州府开了一家点心铺子。

铺子的生意十分红火,靠着这份收入,我也还上了欠姨母将近一半的钱。

薛誉呢,他带着圣上亲封的四品都尉的荣耀回到家乡,这可是给薛家大大地争了光。

想当初啊,大家都瞧不上他们这群舞枪弄棒的莽夫,可如今呢,家家户户只要有适龄的女儿,都想着把女儿介绍给他。

那还是三年前的事了,薛伯母高兴得不得了,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一样,常常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就从一堆拜帖里精心挑选那些看起来各方面比较般配的姑娘给薛誉。

可是呢,每次他都以太忙有公务要处理为由给推脱了。

就这样,三年的时间过去了,薛誉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可看他那样子,压根就没有一点要娶媳妇的打算。薛伯母为此发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多。

有一天,薛伯母来到我的点心铺子,她跟在正忙着招待客人的我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才说:“婳婳呀,我有个想法。”

“你说咱们家誉儿他……”

“他会不会是……”

“喜欢男的呢?”

我听到这话,惊得身子一趔趄,差点就摔倒了。

我赶忙说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早些年我们家武馆男孩子比较多,就有一些人会做出那种不好的事情。誉儿参军这么多年,军营里全是大男人,要是动了些歪心思也是有可能的啊!”

“不行,我得去试探试探他。”

说完,她心急火燎的,都不等我再说句话,就急匆匆地消失在街口了。

然后到了半夜,就听见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薛伯母。她进来就说道:“唉,誉儿他不喜欢男人。”

我怎么瞅着她好像有点失望呢?

我就问道:“伯母,您是怎么试的呀?”

她又叹了口气,然后从外面拽进来一个穿得比较单薄清凉的男人,说道:

“我去雇了个男倌,这一晚就得五两银子呢。结果刚把他送进誉儿的房间,就被誉儿一脚给踢出来了!”

“这钱可不能白花……”

“婳婳,就留给你用吧!”

说着,她就把那个男倌一把推进我的房间,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站在那儿愣住了,和那个人大眼瞪小眼地过了老半天。

我只能说:“那个,你还是走吧。”

那人却可怜兮兮地说:“奴不能走。楼里有规矩,如果没到恩客规定的时间就回去,就会被当成无能,是要受到体罚的。”

哎……

于是,我俩就干坐在那儿好长时间。

一直到我困得差点睡过去的时候,门又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这次来的是薛誉。

他上来就揪住那个男倌的衣领,啥话也不说,直接就把人甩出了房间。

然后“哐”的一声把门狠狠地关上,瞪着我,眼神特别凶狠。

他大声问道:“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到什么程度?我一头雾水。

我只能回答:“你和他到什么程度了!”

我当时脑子还迷迷糊糊的,稀里糊涂地就说了句:

“就坐着坐着睡着了,然后你就来了……”

“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他简直是找死!”薛誉二话不说就抄起地上的凳子,打开门就朝着那个男倌扑过去要打。

还好薛伯母及时赶到了,一个漂亮的回旋腿就把凳子给踢飞了,还把那个男倌护在了身后。

她还挺高兴地说:“嘿,这不就让我试出来了?”

薛伯母莫名其妙地笑着,看看薛誉,又看看我,最后拍拍薛誉的肩膀说:“儿子,咱们回家吧。”

“过几天,娘给你找个你肯定满意的姑娘。”

然后过了五天之后,薛伯母又来到我的铺子。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整个人眼眶红红的,就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她对我说:“婳婳呀,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家誉儿啊!”

“他昨天抓盗贼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恐怕以后都没有能力生孩子繁衍后代了!”

“现在澜州府都在传这个事呢,说他就像个不会下蛋的公鸡,现在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我家誉儿长得又英俊又潇洒,要是下半辈子就这样孤孤单单的,娘这心里可难受死了……”

我扶住马上就要跪下来的她,问道:“伯母,那您想让我怎么帮忙呢?”

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抹了一把其实并没有眼泪的脸,说道:“他现在在家里要死要活的,谁劝都不听,要不你去劝劝他吧?”

我不禁觉得好笑,骑着马很快就到了都尉府,然后被早就等在府外的人领进了薛誉的房间。

房间里面乱得特别明显是故意的,薛誉一点要死要活的样子都没有,坐在桌子后面,朝着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也就坐到他对面,跟着他笑了一下。

我问他:“真的没能力了?”

他笑着说:“说什么呢,我娘瞎编的。”

说完他又问我:“我娘这戏演得咋样?”

我笑道:“没什么技巧,全靠感情。”

“可我娘觉得自己这一出戏安排得特别好呢,来找你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一定要在你面前表现出那种要自杀的劲头来。”

我问道:“那你怎么不演呢?”

“因为我娘的意思是,让我利用你对我的怜悯,好把你留在我身边……”

“可是婳婳。”他低下头收起笑容,再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漫不经心:“我觉得是我娘领会错了意思。”

“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妹妹,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听到他这句话,时间好像突然就停止了,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前世他写给我的那封遗书,现在竟然都没办法解释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不只是伯母领会错了意思,连我也弄错了啊。

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酸得厉害,只能垂下眼睛,独自笑了一下:

“既然是个误会,那薛二哥哥就自己去和伯母解释清楚吧。”

“天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没有再说话。

我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心口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捶着,想要减轻那种莫名的闷痛的感觉。

直到一滴眼泪落下来,砸到我的手上。

我看着那片湿痕,心想自己肯定是疯了。

来的时候居然还想过要是他真的伤到了根本,我陪着他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自那日过后,不管是薛誉也好,薛伯母也罢,都未曾再前来找过我。

我就这般平平淡淡地经营着自家的铺子,可常常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犹如有什么东西正渐渐从生命里被抽离出去一般。

直至那一天,有位僧人晕倒在铺子外头。

我给他盛了一碗粥,他则为我算了一卦。

仅仅就一句话。

“前世乃真实,今生是虚幻,今生虚,能改前世实。”

我听得有些晕眩,恳请他详细解释一番,他便一脸郑重地说道:“姑娘啊,今生只不过是虚妄之事,前世,才应当是你的归属之处。”

“你也该回去了……”

到了夜里,这几句话在我耳边翻来覆去地回响着,而与这些话一同盘踞在我心中难以消散的,还有那日的薛誉。

就是那天告诉我,他对我并无情愫的薛誉。

“前世为真,今生为假。”

今生,是虚幻的……

我似乎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夜已经很深了,我也顾不上许多,急忙披上衣服,拿上一盏灯笼就出了家门。

都尉府的大门被我敲得砰砰响,小厮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很是诧异:

“沈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有话要问薛大人。”

“沈姑娘难道不知道吗?”

“大人三天前就已经离开澜州了……”

这一句话,让我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离开了?”

“去了哪里呢?”

“哎……”他一边说着,一边引我走进府内:

“京城来了信儿,说是边疆遭受蛮族入侵,咱们薛大人和那些蛮族打交道多,圣上就让他去带兵打仗去了。”

“话说沈姑娘十天前不是来过府上吗?薛大人没告诉您吗?”

他告诉过我。

告诉我他对我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那些曾经看似真实的对我的感情,都只不过是一场误会。

他不经意间隐藏着自己的真心,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就离我而去了……

“沈姑娘,这儿有一封信,是大人走之前留下的,说如果您来了就转交给您,如果您不来就算了。”

“大人的房间还亮着灯,外面天气寒冷,您可以进去暖和一下。”

这时我才察觉到天上起风了,许多雪花正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

雪花落在那张淡黄色的信纸上,没多久就把信纸浸湿了。

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伸手去接那封信。

我还记得,当时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天,一位断了一条腿的士兵站在大雪之中,把信递给我。

泪水一下子就夺眶而出。

我身体发颤,再次把信接在手中,慢慢拆开,展开在眼前。

他写道:“婳婳,此次一别,我恐怕很难再回来了。”

他又写道:“城西的槐树下,有我参军之前埋下的女儿红,如果你以后嫁人了……”

墨汁停留在那里,晕染了好大一片纸张。

最后,他还是提起笔,给我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若你日后嫁了人……

「那便是薛二哥哥,给你的嫁妆。」

我收拾好行囊,准备去寻薛誉。

我甚至不知他们营盘的具体位置,只记得在最北面有个地方叫江戎,那是薛誉一开始参军去的地方。

薛伯母找了几个武行的人和我一起,可这一路山匪多,风雪大,我们只一起走了五日便双双失散。

我找不到他们,最后只余自己孤身前往。

越往北走,逃亡的流民也就越多。

有人说蛮军已经破了江戎城,我朝士兵伤亡惨重,下一个城怕也是守不住了。

「姑娘,别向前走了。」

「蛮军破江戎城那日屠杀了许多将士和百姓,他们残暴无理,你去了只会搭上性命!」

搭上性命吗?

我想我该是怕的,毕竟这一世的喜乐来之不易。

可我还是没有回头。

又北上了十多日,一路上愈发荒凉,几乎每走几步便能看到人的尸体,露着森森白骨。

按理说雪下得大天气又冷,尸体不可能会腐烂,亦不可能完全暴露在路边。

我警惕了些,当即策马往回跑。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流寇窜了出来,为首的大喊了声:「兄弟们,这个没几两肉能吃,别追了!」

「不够耗力气的!」

我从未想过这里已经乱到食人肉的地步……

只是一味地跑着,后来天渐渐黑了下来,我跑丢了行李,没了食物,躲在一个干草茂密的地方许久,冻晕了过去。

甚至觉着自己蛮傻的,最后那一刻还拍着那马儿,承诺我定不会杀它取暖。

后来,我陷入了一场梦境。

梦里,薛誉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

我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嗓子哑得厉害:「是啊,很喜欢,很喜欢。」

我却是哭了,将他搂得很紧:「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喜欢你。」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喜欢一个人了。」

「却独独喜欢上了你。」

他猛地停了下来,便再也不说话了。

我感觉有滴泪砸到了我手上,慌忙抓住他的头想将他的脸掰过来,却瞬间脱离了梦境。

有烛光亮起,一瞬间晃了我的眼。

等再睁开时,我却看到了谢之舟,还有站在他身旁的顾朝芙……

我猛地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前世,直到谢之舟半跪在我身边,唤了我声:「婳婳。」

我竟是忘了,如今已是三年后。

按照前世来算,这个时候顾朝芙家已经被抄,而谢之舟也已经与她相见。

她待我倒是比前世亲近。

那时,她对我就如对一个透明人般,十多年未曾多说过一句话。

只是每每她与谢之舟闹别扭,谢之舟来我这里找我后,府中会传来她因此吃味绝食的消息。

「沈姑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冻死在林子里。」她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笑着。

「若不是你那马儿跑到了我们营地,世子觉着不对找到你,你人就没了。」

她只撂下这么两句话便离开了营帐,留下谢之舟与我相对无言。

我没想过再与他见面,可命运似乎不愿意放过我。

他垂着眸子,从袖子里掏出来两支簪子,捧到了我面前:「婳婳,对不起,那日是我昏了头。」

这句道歉,因为我的离开,迟到了三年。

可他对不起我的,又何止这一桩呢。

我轻笑一声,看向那因为顾朝芙离开而轻轻晃动的帐帘:「你和她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长安街上。」

「彼时,她正推着车在卖糖人,你记得她是丞相幺女,丞相府被抄,她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家。」

「你想起这是你曾为了我退婚的姑娘,你心里有许多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为了我这么个人,放弃了这么让人惊艳的娘子……」

「谢之舟。」

「你喜欢她。」

他愣在原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确实是罪相幺女,可我何时喜欢她了?」

「她听闻圣上派我往北疆押送粮草,便向圣上请旨愿捐出全部家财,换她被流放的父亲回京。」

「她只是跟着队伍一起去北方而已,我与她之间的交集,不过如此。」

我想是我改变了故事走向。

对我的失去,让谢之舟满心满眼再无法放下其他人,所以他根本不会相信。

「婳婳,我还不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他脸上多是欢喜,自顾自地说着:「知晓你走后,我便觉着你定是回了澜州,只是若非皇令我无法出京。」

「祖母和圣上都压着我,到澜州不过百里路,我却寸步难行。」

「我没想过,没想过我还能再见到你。」他依恋地抱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未见我反抗,更是喜极而泣。

「方才我背你回来时,你说,你喜欢我。」

「婳婳,你再也骗不过我了,你喜欢的是我,从来都是我……」

我竟有些无语。

反问他一句:「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吗?」

我拉开他,看着他脸上的欢喜,因为我的话一步步瓦解:「谢之舟,我要去北疆,找我的心上人。」

我说。

「他的名字,叫薛誉。」

最终,我与谢之舟等人一同启程了。

谢之舟骑马在前方引领队伍,我处于队伍中间,身旁是顾朝芙。

原本要走的官路被大雪封堵,我们只得又多绕了好些日子的路。后来雪势总算小了些,顾朝芙便开始跟我搭话:“那晚你和之舟说了啥呀?”

之舟?在他面前称世子,到我这儿就变成之舟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他想娶我。”

顾朝芙那原本张扬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竟然情深至此。”

我觉得她大概还是爱慕他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谢之舟的心已因我而紧闭,再无人能够进驻。

我一直都不太理解,像顾朝芙这样特立独行、不受世俗羁绊的女子,为何甘愿与他人共侍一夫呢。

我忍不住问她:“假如你爱上了一个男子,可他已有妻室,你会愿意做他的妾室吗?”

她眼睛望着谢之舟的背影,许久未曾挪开,说:“愿意。”

“爱情这东西,不应被名分所拘囿,只要彼此相爱,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我突然笑了。

原来在她心里,所谓的不拘于世俗,并非勇敢地去冲破礼教对女子的压迫,而是不在乎正妻、妾室之分,不在乎与他人共享丈夫,只要这个男人心中有她哪怕一点点,她就仿佛赢得了全世界。

我想,我或许是高估她了。

“马上就要到漓州城了,所有人原地休息一刻钟!”谢之舟的声音从前边传来。我拿出胸前的地图一看,明白这已是我朝边境的第三座城池了。

蛮军已经攻破两座城池,江戎和辽州都已沦陷,我军伤亡和被俘人员众多。

顾朝芙突然笑了一声,问我:“你的心上人,可是叫薛誉?”

“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嗨,想起来了。”她看向我,嘴角慢慢上扬,说道:“那天我听到之舟和下属谈话,这人似乎被蛮军抓走了……”

“他们抓住他后,没想到他是个卫将军,就在辽州城外搭了个台子,抓了些百姓,逼百姓对他施行凌迟之刑。”

“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天,这人是否还活着……”

她的话宛如晴天霹雳击中了我。

我追上谢之舟,问道:“你去探查过他的下落吗?”

“他被俘了?”

“是不是在辽州?!”

他紧抿双唇,一眼都不看我。

我没心思再追问他了,顾朝芙不是说蛮军搭了个台子吗,那我自己去找薛誉便是。

我夹紧马腹,与谢之舟擦身而过时,听到他自言自语般地笑了一声:“他到底哪点比我强?”

“要是他死在蛮军手里,沈婳,难道你还想嫁给一个死人不成!”

我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

我心想,即便他死了,我也要带他回家。毕竟我的薛二哥哥也曾把我从京城带回家。

我仅用了三个时辰就赶到了辽州。

城墙下围满了人,蛮军守在四周,百姓有的被抓到台上,有的被逼迫站在台下“看戏”。

我从马上跌落,浑身沾满污泥,几乎是爬到了那台子下方。

雪又变大了。

台上那男人只着一身单衣,整个人被吊在架子上,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他,若不是他手腕上还戴着去年他生日时我送的一串白玉绳,若非如此,我根本不愿相信这就是薛誉。

眼泪不由自主地布满了脸庞,我颤抖着身子,轻轻、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薛二哥哥。”

人群寂静得吓人,而这声呼唤就被深深掩埋于风雪之中。

为首的蛮族人开了口:“到今天已经三天了,在辽州百姓的共同‘努力’下,已经对这个人凌迟了三百六十刀。”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规定吗,所谓的千刀万剐,就是要在这罪人身上割整整一千刀才行……”

“我们早就声明过,这位卫将军投靠了我军,不然你们以为我们是如何攻克江戎、辽州这两座城池的?”

“如今他没用了,我军大发慈悲,将他交与你们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来处置,这是多好的复仇机会?”

“那么,还有谁想试一试?”

投靠敌军?

他们居然给他安上这么丑恶的罪名。

整整三百六十刀啊……

他保卫国家,守护百姓,却被他用生命保护的人,割了整整三百六十刀啊……

袖中的刀已经出鞘,我闭上眼睛,任凭那利刃划破自己的肌肤。

我竟然救不了他,竟然救不了他……

越来越多的百姓走上台子,他们接过蛮军递来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他的身上。

找不到下刀之处,便开始朝着他的脸下手。

皮肉被割破的声音伴随着他极力压抑的闷哼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我的心房。

直到最后,四周莫名安静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哭着跪了下去:“薛将军……”

然后他站起身,大声喊道:“七天前,薛将军奉命前往山峪关接应军粮,等来的却是蛮人的埋伏!”

“运粮官为何绕道!蛮人又为何知晓我军的行踪!”

“大周的奸细仍在,忠诚的将领却被陷害到这种地步,天理何在!”

蛮人的长枪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喷射而出,洒满一地。

他跪在地上,却又拼命挣扎着爬起来,直直地看着薛誉,逐字说道:“求苍天明辨忠奸……”

“往后十年、百年、千年,还薛将军清白之身!”

他倒下了,吐尽最后一口鲜血,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七天前,山峪关,接应军粮。

押送军粮的人,是谢之舟……

也是七天前,他说山峪关被大雪封住了道路,我们只能绕行。

谢之舟,原来是你啊!

是你将他害到如此境地,遭受万人唾弃与凌迟,所以才那样问我是不是要嫁给一个死人吗?

我不禁笑出了声。

在一片死寂当中,显得格外刺耳。

蛮人问我笑什么?

我走上台子,带着痛恨说道:“笑他叛国通敌,罪大恶极!”

“笑他就该被千刀万剐,下地狱,受烈火煎熬!”

我走到蛮人跟前,夺过他手中的刀。

“我愿补上一刀,为诛杀奸臣出份力!”

将士的鲜血流淌开来,铺满了整个台子。

我就跪在血泊之中,在薛誉的面前跪下。

他抬起头,原本明亮如星的双眼已被鲜血糊住,他苦笑着落下泪来:“傻姑娘,不是说过我不喜欢你吗?为何还一直追着我不放?”

“骗子!你现在这么丑,还好意思说不喜欢我?”

我举起那把刀,那是一把很钝的匕首,割起来可比利刃折磨人多了。

几乎是要挟似的,我对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薛誉,说你喜欢我。”

“不然我真的会捅死你!”

他轻笑道:“婳婳,我喜欢你。”

“已经喜欢了,很多很多年……”

鲜血飞溅而出,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

取而代之的,是插入他心口的利刃。

这利刃长七寸,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最后的生机。

大雪纷飞,刹那间就染白了我们的头发。

我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薛誉,你为我埋的那坛女儿红,我已经独自喝光了。

如今,我们是不是也算一起饮了交杯酒?

我便死在薛誉的身侧。

蛮军的刀刃划破我的脖颈,即便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未能握住他的手。

而后,我用余光瞥见朝着我狂奔而来的谢之舟,可最终他被身旁的侍卫阻拦住,整个人就那样跪在地上,悲痛到了极点。

真的很不公平啊,他居然依旧好好地活着。

我缓缓闭上双眼,前世今生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是谢之舟满含欢喜地问我:“婳婳,你愿嫁给我吗?”

是我与薛誉久别后的重逢,他背着我走了好长好长的路,轻轻叹息道:“当真就是两情相悦么?”

然而更多的画面,却是前世的谢之舟。

那个把我当作顾朝芙的谢之舟,逼迫我打掉孩子的谢之舟,将我囚禁长达十年之久的谢之舟。

渐渐的,这些画面从我的脑海里剥离,我的记忆变得一片空白。

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姑娘,该回去了。”“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一道白光在脑海中闪过,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死亡的痛苦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脸上湿漉漉的,泪水已然浸湿了身下的被褥。

我呆呆地望着那个地方,许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直至头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沈婳,我实在是想不通,你天天哭个没完,搞得自己好像遭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

“可阿芙她从来不和你争什么,你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我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谢之舟?

这个厌恶我、抛弃我的谢之舟?

刹那间,一阵惊喜在脑海中掠过,我连忙爬起来跑到衣柜前,把里面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没有那封信!

我还没有收到薛誉写给我的信呢!

我失落地跌坐在地上,随后大笑起来。

他还活着,他肯定还活着……

谢之舟觉得我是发疯了。

一身靛蓝的襦裙被送进房间,摆放在我眼前。

“今晚是圣上的寿宴,你必须跟我一同前去!”

“要是你再装病寻死觅活的,我就让你真的生一场大病尝尝!”

圣上寿宴,竟然是圣上寿宴!

这是顾朝芙进入府邸的第五个年头,顾朝芙是罪臣之后,他担心闲言碎语会伤害到她,所以外出赴宴总是只带我一人。

而我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思,故意装病,可最后还是被他强行带进宫中。

前世,这便是我和薛誉的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重逢。

我看向谢之舟说道:“我要换衣服了,你还不赶紧出去?”

他怔了一下,甩袖离去。

眼前的裙子被我扔到一边,我找寻许久,终于找出一身红衣。

以前,我喜爱亮色,整个人的打扮同自己的性子一般鲜艳夺目。

然而这一切,在顾朝芙入府之后就结束了。

半晌之后,我打开房门。

已经到了酉时,天边布满火红的霞光,就在我开门的瞬间,那霞光洒满了我的全身。

谢之舟原本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了不少。

竟不由自主地向我伸出手来。

我完全当作没看见,与他擦肩而过。

“快走啊,要来不及了。”

薛誉再次打了胜仗,被太子召来参加寿宴。

我还记得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时,这个傻瓜什么都没要,只是说道:“臣愿以生命守护家国江山,天下太平,便是对臣最好的奖赏。”

这般做法倒是把圣上哄得十分高兴,他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到。

宴席期间,我一直在注视着他。

他与太子坐得很近,就在我的斜对面,我只要稍微侧一侧头就能看到他。

谢之舟一如既往地表演得极为逼真,一声声地唤着我夫人,还为我斟茶夹菜。

我一口都没吃,只是一直对着薛誉笑。

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般开心过。

谢之舟问我在看什么。

我回答:“看风景。”

他又觉得我是疯了:“大殿之中,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我懒得搭理他,他却自顾自地说了句:“今日这身衣裳,特别适合你。”

我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他的时候,正好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这下轮到我觉得他不正常了。

“其实要是我娶了朝芙之后你不是整天板着脸,不给我一点好脸色看的话,我也不会讨厌你。”

“毕竟我们也曾是年少的夫妻,有过许多美好的时光。”

“所以婳婳,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

他怎么不去看看脑子呀!

此时另一边,薛誉被圣上叫到殿前。

“薛卿,如今你已经是镇北将军了,这官职已经高到不能再升了。”

“但是有功就必定要赏,你就和朕说说,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托着下巴,喃喃念着薛誉之前说过的话:“臣以生命守护家国,天下太平便是对臣最好的奖赏。”

接着忍不住小声骂了句:“笨蛋,哪怕你真像前世那样,要他的万贯家财,一群姑娘,三年抱俩也行啊!”

“笨蛋笨蛋笨蛋!”

“臣确实有一个愿望。”薛誉开口说道。

我立刻挺直身子,他怎么了?改变主意了!

只见他转身,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望来。

“谢世子的夫人,乃是臣的旧相识。”

“臣知晓男女有别,谢世子或许不会应允,只是臣已经许久未见到家乡之人。”

“所以想要同她约个时间,聊聊家乡之事……”

曾经那般确定的记忆,如今却如同浮光幻影,消失不见了。

我与他遥遥相望许久,深知我们历经两世的错过,如今带着对彼此满满的爱意,再度相逢……

圣上答应得极为爽快,还笑着劝因此脸都黑了的谢之舟大度些:“不过是家人见面,阿舟你可要大度一些,可不能吃醋啊!”

谢之舟虽然应了下来,可在回去的路上却像发了狂一样质问我:“认识多久了?”

“自幼便相识。”

“什么关系?”

“都说是自幼便相识了,还能是什么关系?”

我漫不经心地笑着,平淡地说:“若不是来到京城,我和他的孩子恐怕都能到处跑了……”

“沈婳!”他像疯了一样,一拳捶在车厢壁上:“你要是敢去见他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

第二天还没天亮我就起身了,在房间里收拾了良久,然后前往醉仙楼。

薛誉早就在雅间里等候,为我温好了酒,摆好了菜。

他含笑看着我,看着我一步步走近,看着我坐到他面前,看着我也扬起嘴角朝他笑。

他并没有说什么叙旧之类的话,张口便是:“婳婳,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糟糕。”他略带惋惜地说:“早知道你会答应,就该让圣上下旨让你和那个姓谢的和离了。”

我笑话他:“圣上可不是什么都会答应的。”

我站起来,撑着桌子靠过去,吻上他,轻轻地说:“倒不如现在把窗户打开,外面的人看见了,就知道谢世子的夫人犯了七出之罪。”

他轻轻咬了我一下:“这样的话婳婳会被浸猪笼的。”

“浸猪笼也好啊,到时候你就躲在水下把我救走。”

“然后咱们就一起回澜州,一起去北疆,到时候你让我站在你旁边,让你的士兵们一起喊我一声‘将军夫人’,想想就觉得威风极了……”

“傻婳婳。”他敲了下我的脑袋:“做将军夫人并不威风,做将军才威风呢。”

我却抓住他的手:“傻薛誉,做将军也不威风。”

“做将军,也可能会被千刀万剐。”

他叹口气,拉着我坐在他身边,脸上并没有太多痛苦的神情。

他说:“那几天,我身上被割了三百七十一道口子。”

“刚开始百姓不愿意动手,可蛮军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要是不割我,自己就得丧命。”

“整整三百七十一道,我一道一道地数着,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我又救下了一条人命……”

“婳婳,害我的人是大周的奸细,是蛮军,不是百姓。”

薛誉啊,害你的人,不是百姓。

是谢之舟,也许还有我。

我低垂着头,静静凝视着他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很想对薛誉说,要不然你把我劫走吧。

把我劫到北疆去,如果谢之舟敢阻拦,你就用你的士兵要挟他。

你就为了我拥兵自重,让圣上解除我和他的婚约。

这种大胆又莽撞的想法,仅仅在脑海里闪现了一瞬间。

他征战沙场十三年,用鲜血和生命所换取的,是天下百姓的安乐,而非自己的儿女私情。

所以最后,我也只是拿起买来的红绳,仔细地为他系在手腕上:“这是我给你的聘礼。”

他笑了半声:“那请问,婳婳什么时候来娶我呢?”

“等我。”我说道。

我无法给他任何承诺。

只能让他,继续等我。

谢之舟正在我的房间里等着。

蜡烛快要燃尽了,满桌的饭菜也凉透了。

他让人去加热,被我拦住:“你要是饿了就端回自己房间吃,我不饿。”

他也没有生气,遣退下人后问我:“去见他了?”

“去了。”

“都说了些什么?”

“说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犯了七出之罪,让我被浸猪笼,然后他再把我救走。”

“然后一辈子,都不再见你。”

“我发觉自从见到他以后,你的胆子变大了不少。”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斜着眼看我。

“不是见到他之后胆子变大了,而是死过两次之后,胆子变大了。”

“什么死了两次?”

我笑道:“我呀,我死过两次,都是被你害死的。”

他骂我有病。

他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便叫人去通知顾朝芙:“告诉阿芙不用等我了,今晚我就在这儿歇下。”

他关上门,突然将我扛在肩上,扔到床上。

我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力气抵抗。

目光落到桌上的熏香上,我咒骂道:“谢之舟,你可真够恶心的。”

“同样的手段,居然用了两次。”

他解着我的腰带,反问我:“什么叫恶心?”

“我不过是想给咱们的夫妻生活增添一点乐趣罢了。”

“沈婳……”

“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

他呼吸变得急促,吻着我说道:“哪怕你再怎么厌恶我,你这副身躯也只有我碰过,也只有我能动……”

早知道就不让薛誉等我了。

早知道就让他把我劫走,什么家国大义,都统统抛到脑后!

我闭上眼睛,故意不去理会身上的人。

可是他却扳过我的头:“看着我!”

而我睁开眼,轻轻唤了一声:“阿誉……”

他顿时愣住了,抬手打了我一巴掌:“沈婳,你可真行啊!”

他掐住我的脖子,一点点收紧,双眼布满血丝:“你再敢叫他一声试试!”

我无法呼吸,也呼喊不出声,甚至视线都模糊不清。

我想要抬手也去掐他,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仅仅抬起了半寸。

砰的一声……

有东西砸到了谢之舟的头上。

空气涌入肺部,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那个人扶着坐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慌张地用被子将我紧紧裹住,然后就再也不敢碰我一下。

过了一会儿,眼睛慢慢恢复了清明。

我抬头看过去。

他正跪在地上,拿着手中的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刺向谢之舟的身体。

血淌了一地,也溅到了他的满脸。

最后,他站起身,望向我。

泪流满面。

他是二十二岁的谢之舟。

我们就那样久久地凝视着彼此,仿若时光已经悄然流转了千百年之久。

他脸上的鲜血已然干涸,泪水似乎也即将流尽。

他只是伫立在那儿,竟然连半分靠近我的勇气都没有。

一声“婳婳”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紧接着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他从来未曾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多年后的自己,把他心爱的女子当作一个低贱的玩物。

肆意地把玩。

他也从未料想到,在而立之年的自己虽已子女成群,却没有一个是他与我所拥有的。

也不知道他是凭借怎样的决心。

一刀又一刀地,将那个不爱我的自己彻底杀死。

我下了床榻,缓缓地朝着他走去,轻声唤道:“谢之舟。”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话语。

仅仅像往昔一样,对他说了这一句。

“我们和离吧。”

我们在这前世今生之间辗转往复,已经相互纠葛了许多年。

我曾经全心全意地爱过他,他也曾毫无保留地爱我,我们相互伤害、彼此折磨,可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过错。

除了当下这一刻,他从未有过片刻相信,真正辜负对方的那个人,其实就是自己。

悔恨和无力感疯狂地蔓延生长,他跪在地上,甚至连开口挽留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那流淌的鲜血不断蔓延,马上就要浸湿我的鞋子了。

我想要往后退,却被他死死地揪住衣摆。

他心里明白已经没有可能,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我们不合离,好吗?”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清楚,自己是最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

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强撑着起身。

一笔一画,一字一泪,给我写了一封和离书。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希望娘子在离别之后,能够精心梳妆,再次寻觅良人。

“生生世世,再也不要遇见我……”

他面带微笑,双手抚上我的双肩,带着我转过身去。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推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最后,松开了双手。

他说道:“婳婳,不要回头。”

我迎着光。

一步都未曾停歇。

府里有早起干活的人,见状疑惑地询问了一句:“夫人这是要出门吗?”

我笑着回应:“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夫人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

薛誉就住在东边的驿馆之中。

我朝着霞光奔去,心跳也变得慌乱起来。

轻轻敲响他的房门,浅笑道。

“薛誉,我来迎娶你了。”

在前往北疆之前,我们先回了一趟澜州府。

薛伯母指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呀,是不是从婳婳出生起就盘算着要娶她了!”

他笑嘻嘻地回答:“要是您和爹有眼力早些给我们定下亲事,儿子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娶到她……”

我们一起挖出了那棵老槐树下的女儿红。

在月圆之夜,喝得酊酩大醉。

我趴在他的身上,流下了泪水。

“薛誉,你还是会死的。”

“嗯?什么时候?”

我思索了许久,却全然想不起那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那封遗书,只祈求了来世,对于今生却只字未提。

“不记得了。”

我拉着他,在圆月下一同跪地磕头。

天上是有神仙的,神仙已经让我们重新活了两次。

我让薛誉跟着我念:

“神明在上,请保佑我们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吧。”

他无奈地笑着,模仿着我磕头,却十分不正经地嘟囔了一句:

“神明在上,我不想死,这天下该死的人那么多,请您随意挑一个替我去死吧。”

我瞪着他说道:“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会愿意替你去死呀!”

他轻轻地将我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没有也没关系。”

“对我而言,与你相伴哪怕一刻,就足以让我半生感到圆满。”

明月高悬,春风轻柔。

我回抱住他,轻轻叹息一声。

“既然如此。”

“那就等到快死的时候,再说吧。”

番外:谢之舟·再逢她。

谢之舟几乎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他浑身沾满鲜血,站在初升的霞光之下,就那么望着沈婳离去的方向,双鬓变得斑白。

过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去埋葬自己的尸体。

院子里有一棵桃花树。

他记得年少时沈婳曾经说过,如果日后他们成亲了,想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桃花树。

当春天来临的时候,粉色的花瓣会飘满整个院子,那是她最喜爱的景色。

原来,他真的为她种下了一棵桃花树。

谢之舟跪在树旁,不停地挖掘着,挖了很久很久。

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是他辜负了她。

如今,就用他的鲜血。

来滋养这棵桃花树,让它盛放出一季的绚烂。

谢之舟将那个院子锁了起来。

把沈婳所有的物品,一并锁在了里面。

吃早饭的时候,他早早地就在房间里等候,然后他看到了顾朝芙,以及他的两个孩子。

他和顾朝芙所生的两个孩子。

曾经,在去北疆的路上,沈婳说他会喜欢上顾朝芙。

他当时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他心想,明明是她移情别恋,她却总是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谢之舟突然笑了起来。

无法抑制地、近乎疯狂地大笑起来。

然后将满桌的饭菜一下子都扫落到地上。

顾朝芙被吓得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

好疼啊,真的非常疼,疼得他想要给自己一刀。

最终,他像逃跑似的冲出了府宅。

他在京城寻觅了一整天。

他要找到一个僧人,那个将他带到此处的僧人。

在沈婳死后,他拼死从蛮人手中夺回了她的尸体,带着她回到京城,把她装扮成新娘子的模样。

他想要和她拜堂成亲。

那个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闯进王府的,还嘲笑他。

“世子在向蛮军透露薛誉行踪之前,可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贫僧今天,只问施主一句话。”

“如果有机会再次见到她,你愿意付出什么?”

有机会……再次见到她吗?

他终于转头,看向那个僧人。

他跪下,一次次地将额头磕在地上,一直磕到破皮流血。

“一切。”

“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悲痛欲绝,只求能见她一面。

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谢之舟比沈婳回来得要早得多。

他变成了一缕幽魂,被困在了沈婳的身旁。

第一天,他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原来,他们成亲了。

她没有嫁给别人,她所喜爱并嫁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真相逐渐在他眼前一点点地暴露出来。

他看到了两个孩子。

还不太会说话,走路也走不稳,他们称呼谢之舟为父亲,称呼另一个人为母亲。

他记得,那是顾朝芙。

他像疯了一样想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有一天,他跟着沈婳来到了谢之舟的书房外面。

里面传来阵阵喘息声。

沈婳原本要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低下头,眼泪滴落在地上,仅仅片刻就消失不见。

但是谢之舟看到了。

他看到她通红的双眼,看到她几乎要咬破的嘴唇,看到她把指甲掐进肉里,却独自笑着。

她喃喃自语:“五年了,谢之舟。”

“我竟然还会期待,你能记得我的生辰。”

这是他们成亲的第八年,也是谢之舟喜欢上顾朝芙的第五年。

在他的心中,早就没有了沈婳的丝毫位置。

谢之舟抬起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却只能任由自己的手穿过她的身体。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自己发紧的胸口。

竟然真的是他辜负了她。

府中没有人敬重沈婳。

有时候,送来的是剩饭。

有时候,炭火被克扣。

有时候,房内仅有的几支珠钗也莫名失踪。

没有婢女照顾她,在背后说她坏话的却大有人在。

他们辱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骂她一个孤女妄图攀高枝变成凤凰,到头来却发现连凤凰的一根羽毛都比不上。

她经常做噩梦。

谢之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只能看到她在流泪,她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哀求着他。

“不要弄掉他,谢之舟!”

“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漫漫长夜,她总是只睡两三个时辰就会惊醒,然后把自己蜷缩在床尾,不停地哭泣。

谢之舟几乎要发疯了。

他的婳婳,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竟然被他亲手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他简直想杀了自己。

无数次,他都想杀了自己。

直到那天,她为了不去参加宫宴装病,再次睁眼的时候,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光彩。

她穿上最艳丽的衣裙,看向谢之舟的眼神里,再也没有半分爱意。

在宴席上,她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谢之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已经明白了。

她在看薛誉。

她在看她如今心爱的人。

沈婳回来了。

那个被自己害死的沈婳和薛誉,都回来了。

这个想法。

在酒楼里,她亲吻薛誉的那一瞬间。

得到了证实。

谢之舟的心,在她被自己强行占有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同样的手段,他使用了两次。

沈婳说道:“你可真令人恶心。”

“你可真恶心啊,谢之舟。”

是啊,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恶心。

他痛哭流涕,他不知道神明在哪里,只是跪在地上,掏出了自己的一切。

他甘愿用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作为代价,祈求神明再给他一次机会。

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拯救他深爱的姑娘。

最终,他拿起了匕首。

一刀又一刀地,将自己杀死。

最后,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写道: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新寻觅良人。”

“生生世世,再也不要遇见我……”

她走了。

谢之舟清楚地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谢之舟终究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僧人。

他进宫去了。

就像当初迎娶沈婳的时候那般任性,他告诉圣上,他想要去北境参军。

从最底层的小兵开始做起。

圣上差点被他气得吐血,质问他:“你走了,平南王府怎么办,你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他态度坚决:“把家财都留给他们。”

“无论是平南王府,还是他们,我都不要了。”

他以死相逼,直接把匕首刺进了心口。

圣上宠爱了他十几年,这次依旧纵容了他。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顾朝芙哭得双眼通红,扑到他的马下问他为什么。

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我不爱你。”

说到底,谢之舟辜负了沈婳,也辜负了顾朝芙。

他对谁许下的山盟海誓,都没能坚守住。

他在北疆,默默地守护了沈婳三年。

她经常会到军营中来,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将士们送东西,每年两次,冬天送棉衣,夏天做凉饮。

每次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带头,朝着她大声喊道:“谢将军夫人!”

她开心地仰着头,朝着薛誉俏皮地挑眉笑。

谢之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似乎是:“做将军夫人,可真威风。”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他却躲在人群之中,无数次地描绘她的面容。

那是第三个冬季。

他又收到了沈婳送来的棉衣。

就在那一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天,薛誉带兵围剿姑逢山山匪的时候,会遭遇不测。”

“谢之舟,你已经押上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他抬起头,又看了她一眼。

是啊,他已经押上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姑逢山。

雪下得很大,仿佛要把人掩埋起来。

山匪在这里盘踞多年,薛誉也和他们争斗了多年。

他精心策划了许久,往里面安插了内应,今晚是最佳的时机,尽管雪下得有点太大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到暗算。

内应叛变了,他中了箭,被困在一个山洞里。

冷极了,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他想起了那个春天。

圆月当空,沈婳趴在他身上说:“薛誉,你还是会死的。”

他笑了。

这死得也太快了些。

他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他强撑着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了一个人。

身上几乎被射成刺猬的,谢之舟。

他拖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后来,薛誉听到了沈婳的声音。

她拿着箭,朝着谢之舟的方向喊道。

“你要是再敢伤害他一次!”

“谢之舟,我一定要你陪葬!”

可是仅仅过了三年的时间。

“在她的心中,不管是哪个年纪的谢之舟,都不再是她所信任的人了。

谢之舟突然笑了。

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不在乎她这一箭了。

他把薛誉扶起来,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匕首,静静地,最后一次,在脑海中勾勒她的模样。

“婳婳。”他说道。

“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匕首落下,朝着薛誉的脖子,故意偏了半寸。

但是沈婳的箭,却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心口。

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谢之舟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薛誉往前推去。

他看到,他心爱的姑娘,接住了她的心上人。

而他穿过凛冽的寒风,直直地坠落下去。

谢之舟的心仿佛空了。

他忍不住落泪,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角。

没关系,他想。

至少他身上穿着的是她送给他的新棉衣。

(全文完)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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